自古代希腊罗马以来,西方文明一直是人类多元文明中具有特色的一种文明。在古典时代,西方文明受到东方文明的滋润和影响。但从16、17世纪以后,西方现代文明兴起。借助于探索新航路和地理大发现的成就,西方文明开始形成了向世界其他地方扩张的势头。
不过,近代以来西方文明向外传播的根本动力是因为资本主义的兴起和发展,在初期,表现为资本原始积累特征的殖民主义,20世纪80年代以来,主要表现为资本的全球流动。可以说,在过去五个世纪,西方势力的世界性扩张无不由资本运动所驱使。
独特的西方文化烙印
与资本扩张相匹配,西方的“文明”也向外传播。近代早期,基督教自认为负有向人类传播福音的“使命”,力图使世界其他地方的“野蛮”族群基督教化。18世纪的启蒙运动创造了民主、自由、平等、人权等现代观念,并形成西方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后,这种中心主义具有了现实的物质基础,西方人便把自己的文明当作人类文明发展的方向,用一种优势的和具有强烈优越感的心态看待世界,推行西方价值观。“西化”一词,既包含了经济发展走西方道路的意思,也意味着对西方社会制度和价值观的模仿。一般意义上的“现代化”概念,也是指以西方为模板、向尚未实现现代化的非西方国家指出的现代化道路。甚至“全球化”一词,在美国看来也是在新自由主义引导下的全球经济发展方向。总之,近代以来,西方以“文明”的名义向世界扩张势力,实际上是配合资本在全球积累的需要。
现代西方文明的形成有其独特的历史背景。在脱离中世纪信仰社会的过程中,欧洲社会出现了世俗化潮流:人文主义使欧洲社会重视人的价值和力量,把人的追求转向现实世界和世俗生活;科学革命破除了教会学说和神秘主义,为理性主义的到来打下了基础;宗教改革打破了罗马教会的垄断地位;而启蒙运动则使得科学、理性、进步、文明等概念成为现代话语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现代西方文明就是在多种历史潮流共同作用之下逐渐形成的。
资本主义在现代文明发展的历史潮流中兴起,并且,它自身就越来越成长为现代文明的核心内容和推动现代文明发展的重要动力。世界经济体系的形成和演变主要是资本主义发展的结果,所谓“西化”,一方面表明了西方现代文明在世界范围内的强势传播和扩散,从殖民扩张到资本在全球流动,以及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国家建立起世界霸权,都是各种形式的西化的表现;另一方面也说明,一些受到西方文化影响的区域,为了更好地符合资本主义发展需要而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和各种制度等方面所进行的变革和迎合。
鲜明的资本主义特色
资本主义经济是一种以雇佣劳动为基础、以资本积累为目的的生产方式。资本主义采用雇佣劳动,在这一制度下,人的劳动力也成为商品,因而,它也是彻底的市场经济。资本主义在封建主义和专制主义欧洲的背景下的兴起,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它的进步性:“资产阶级在历史上曾经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
在发展生产力方面,《共产党宣言》指出,“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那时正值19世纪中叶,工业革命在英国刚刚完成,正在欧洲大陆扩散,马克思就已经发现了资本主义在发展生产力方面的巨大能力。
资本主义在发展生产力方面的巨大优势,为英国、欧洲大陆国家、美国和世界其他地方的现代化创造了物质条件。马克思指出:“市场总是在扩大,需求总是在增加。甚至工场手工业也不再能满足需要了。于是,蒸汽和机器引起了工业生产的革命。现代大工业代替了工场手工业……同时,随着工业、商业、航海业和铁路的扩展,资产阶级也在同一程度上发展起来,增加自己的资本,把中世纪遗留下来的一切阶级排挤到后面去。”工业化是世界上所有国家和历史上所有形式的现代化的基础,没有工业化就没有城市化,从而也不会有从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和城市社会的转变。就此而言,资本主义生产推动了西方国家的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
资本主义的发展也是全球化的推动力。我们今天生活在全球化时代,是资本主义在过去五个世纪不断扩张和推动的过程中形成的一个结果。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正如马克思所说,“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使反动派大为惋惜的是,资产阶级挖掉了工业脚下的民族基础。古老的民族工业被消灭了,并且每天都还在被消灭。它们被新的工业排挤掉了,新的工业的建立已经成为一切文明民族的生命攸关的问题;这些工业所加工的,已经不是本地的原料,而是来自极其遥远的地区的原料;它们的产品不仅供本国消费,而且同时供世界各地消费。”
资本主义具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不仅在生产和交换领域实现了革命,而且在社会关系和交往、在政治体制和价值观念等人类社会的重要方面,都使它们发生了根本性的变革。马克思是这样说的:“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
在与封建主义、专制主义的斗争中,资产阶级喊出了“天赋人权”和民主自由平等进步的旗号,发动全社会瓦解旧制度。从此以后,这些在历史上具有革命意义的概念和口号,就打在近代以来西方文明的旗帜上。
近代以来,资本主义对世界的影响几乎无处不在,可以说,资产阶级是根据自己的面貌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一种文明形态:“资产阶级使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
可以说,西方现代文明具有鲜明的资本主义特色。
难以克服的内在局限性
虽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有利于人类生产力突飞猛进的发展,创造了资本主义的社会经济形态和现代西方文明,并且使得这种文明强势扩散,世界各地或多或少地分享到资本主义所带来的物质文明、现代生活方式和观念,但是,资本主义的进步性无法消除自身固有的野蛮性和破坏性。在某种程度上,现代文明也为资本主义的野蛮性和破坏性付出了代价。
匈牙利社会学家卡尔·波兰尼曾提出“嵌入性”理论。该理论认为,经济作为一个制度过程,应该是嵌入在经济和非经济制度之中的。在工业革命之前的非市场经济中,市场交换机制尚未占据统治地位,经济生活以互惠或再分配的方式为主,嵌入社会和文化结构中;但是,在工业革命以后的市场经济中,经济活动由市场价格决定,人们在市场上按照收益最大化方式行事,此时的经济体制有脱嵌的趋势,即不受社会和文化结构制约的趋势。
马克思主义理论也早已指出资本具有无限积累的本性,为了利润最大化,资本会不顾一切,哪怕铤而走险。资本的这种野性,从好的方面来说,推动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变革。但是,从坏的方面来说,资本积累所造成的破坏性也极大。例如,在商业危机期间,“发生一种在过去一切时代看来都好像是荒唐现象的社会瘟疫,即生产过剩的瘟疫。社会突然发现自己回到了一时的野蛮状态;仿佛是一次饥荒、一场普遍的毁灭性战争,使社会失去了全部生活资料;仿佛是工业和商业全被毁灭了。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社会上文明过度,生活资料太多,工业和商业太发达”。
“脱嵌”或资本无限积累的倾向,使资本具有凌驾于社会之上的趋势。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生产者是雇佣劳动者,人所具有的劳动能力已经成为一种商品,进入生产过程,服务于资本积累的需要。不加管控的资本运动会把劳动者当成资本积累的工具,造成异化。在工业化早期,劳动者的工作环境恶劣,劳动时间长,收入水平低,所得工资仅仅够维持人口的再生产。劳动已经异化。只是在无产者的不断抗争下,加上生产力的进步,资本最大限度榨取“剩余价值”的势头得到遏制,劳动者的工作条件和生活水平得到改善。
然而,贫富差别和不平等的问题几乎是资本主义文明的痼疾。这种不平等成为资本主义文明得以形成和发展的一种结构性关系,前者的贫困和对后者的依附,支撑着资本主义文明的大厦。现代文明的发展如果不能超越16、17世纪以来逐渐形成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那么,贫富差别和不平等关系将会长期存在下去。
资本无限积累的趋势,也意味着资本主义对生态资源极具破坏性。资本为了实现增值,利用全球资源满足世界市场的需求。市场经济就是在全球范围内实行资源配置,在近代早期,西方殖民者在美洲推行种植园经济。在资本原始积累时期,不惜破坏生态,耗尽地力,使殖民地的经济不可持续发展。在拉丁美洲,由于长期实行单一的种植园经济,曾经的殖民地在政治上获得独立以后,长期处在依附于西方国家的地位。可见,资本无限积累的趋势与物质世界有限性之间的矛盾,是资本主义经济以及建立在这种经济基础上的西方文明难以克服的。
明显的时代性和阶级性
现代西方文明主要是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形成和成熟起来的。在资产阶级反抗封建主义和专制主义的斗争中逐渐形成了现代西方社会的思想观念和意识形态。文艺复兴时期对人的重视,宗教改革对教会权威的否定和倡导个人信仰,科学革命和启蒙运动对于科学、理性、进步的阐述,形成了现代西方文明的基础,它们构成了西方(乃至现代世界)文明进步的潮流。即使今天的后现代主义者不遗余力地批判以进步、理性等表现出来的现代性,它们仍然是当今社会的基本理念和价值观的基础。
近代资产阶级革命时期举起反封建、反专制的旗帜,喊出民主、自由、平等的口号,实践启蒙思想家们构建新世界、新社会的思想。“主权在民”的思想否定了君权神授和专制集权,为资产阶级革命实行“民主”腾出了空间;“自由”成为独立战争期间美国人民高扬的旗帜;“平等”则是打动法国第三等级人心的号角。法国大革命以后,革命的洪流从法国冲向欧洲其他国家、冲向拉丁美洲和亚洲,民主、平等、自由等口号也随之传遍全球,而西方人也把它们当作“普世”的价值观推向全世界。经过两百多年的传播,这些源于欧洲社会特定历史阶段的价值观和所追求的目标,已经为现代人所接受。
历史地看,这些概念在欧洲社会起过非常革命的作用,在世界其他地方也曾极大地鼓舞了人民的革命斗志,它们的革命性作用在反抗旧的统治秩序的过程中尤其突出。但是,在构建新的社会秩序的时候,在不同的社会文化和经济条件下,这些概念对于不同的社会阶级和阶层而言,往往有不一样的内涵,具有明显的时代性、阶级性和局限性。
例如在美国,对自由的追求在很长时期内仅仅是白人男性的权利。美国《独立宣言》宣称:人生而平等,有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存、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但是,在美国独立以后的很长时期里,“人权”并非指普遍的人的权利,而是指白人男性有产者的权利。印第安人的权利遭到忽视,奴隶制度到19世纪60年代中期内战时才被废除,妇女的权利到20世纪依然被漠视。种族矛盾和性别歧视一直延续到今天,依然是美国社会难以解决的痼疾。
由此可见,现代西方文明标榜“普世价值”,但在现实社会中,没有一个西方国家能够真正实现这些原则。追溯这些“普世价值”的源流,我们发现,越是接近其源头,它们在反对旧制度和建立新社会过程中的革命意义和理论意义越大,但其实施的社会条件反而越受限制。价值的“普世性”与资本主义社会的局限性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张力。
马克思和恩格斯早已经发现其中的秘密,他们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每一个企图取代旧统治阶级的新阶级,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利益说成是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利益,就是说,这在观念上的表达就是:赋予自己的思想以普遍性的形式,把它们描绘成唯一合乎理性的、有普遍意义的思想。”的确,在急风暴雨式的革命过去之后,这些“普遍”原则在现实中便大大缩水,体现出明显的阶级属性。
可见,仅仅从美丽的词句本身还不能得出完美的结论,从历史的实践和现实的社会条件来看,这些价值观在很大程度上也是一种说辞。当然,在历史的进程中,人们一直在努力推动落实人权民主平等自由等价值观。
人类命运共同体代表人类文明新形态发展方向
尽管人类文明的形态是多样的,但在当代世界,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和全球化等世界性潮流依然是在欧美国家主导下扩散开来的,不同的文明形态,实际上或主动或被动,或多或少地受到西方文明的影响,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然而,如果以为未来世界只有这一种文明形态,换言之,西方文明必将通吃其他各种文明而成为“普世的”形态,或者以为世界各文明的未来只有“西化”一条出路,那也是过于悲观了。正如前文所述,在资本主义兴起和发展基础上建立起来的西方文明本身远非完美,资本主义有不可克服的矛盾,它所构建起来的不平等的世界经济体系离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想还有很大差距。因此,在西方现代化道路和文明形态之外,应该还有值得期待的现代化道路和更加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类文明形态。
现代化是任何一个有理想的民族通往未来的必由之路,中国这个古老的文明当前正借助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走在通向民族复兴的道路上。中国的现代化需要借鉴西方国家工业化、城市化和现代化的经验,但是,“中国式”的限定决定了中国的现代化不能“复制粘贴”西方的路子。一方面,西方的现代化并非尽善尽美,而是存在着固有的缺陷,它需要被超越。另一方面,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和条件,在中国式现代化的五大特征中,除了第一点“人口规模巨大”属于中国国情以外,其他四点,即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都具有超越以资本主义发展为基础的西方现代化和文明形态的意义,而且,这也意味着中国式现代化将是一条非资本主义的现代化道路。
由此,我们可以领悟到习近平同志2023年3月15日出席中国共产党与世界政党高层对话会上提出的“全球文明倡议”的深刻内涵,这些倡议既是对世界现代化历史的总结、对中国国情的理解和对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探索,也是对人类未来的展望,其目标指向就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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